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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还有一天就要过年了,大概是为了给年关增加点气氛,这两日天降暴雪,滴水成冰。

  严寒之下,村里那些卧床等死的人,老天爷没让他们浪费本就不多的口粮,一天就死了三个。

  那些死了亲人的家庭,都只简单敷衍地哭两声,然后用草席一卷,就埋进了乱葬岗。

  穷人命贱,就像野草一样,每到冬天就要死一茬,大家早就麻木了。

  不过,二狗子大伯一家,今天却是其乐融融。

  在县城学武的堂兄回来了,堂弟上学的私塾也早就放假了。

  那头二狗子养了两年的大黑猪,终于在今天寿终正寝,被杀掉过年。

  这头猪毛重83斤,洗刮干净之后,同内脏一起还有50斤肉,足够全家过一个肥年了。

  二狗子今天也没再去捡柴,跟着忙上忙下,烧水刮毛,翻肠子,铲猪粪。

  他琢磨着,自己起早摸黑,辛苦养了两年的猪。

  大伯就算不顾念骨肉亲情,看在功劳上,多少也会分自己两块肥肉解解馋吧。

  所以今天二狗子也跟着开心不少。

  今天注定是个收获的大喜日子,房间里的那几根禾苗,都已经成熟,稻穗沉甸甸的,颗粒饱满。

  二狗子把这些谷子全都摘下,放在房间里晾干,打算留着做种子。

  另外,偷偷种在山上的那一片禾苗,也已经抽穗,马上就可以收获了。

  二狗子此时蹲在土灶边上烧火,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气,一股诱人的肉香传出来,勾得他直吞口水。

  此时堂兄端来一只大盘子,婶娘用筷子把锅里的肉一块块捞出来,放进盘子里。

  那肥肉白白嫩嫩,跟豆腐花一样晃动,还直往外冒着油水,肉香味直往鼻孔里钻。

  “够了!够了!”

  眼看着木盘子里面的肉已经堆成了小山尖,堂哥连忙制止说是够了。

  “孩啊,你多吃点,你们练武的饭量大,不吃饱哪里有力气!”

  婶娘说着,又往盘子里加了几块大肥肉,压了压,压得油水直流。

  “你们兄弟俩是全家的希望,以后要是能考个秀才或者举人,咱家可就飞黄腾达了!”

  婶娘给堂兄装满一大盘肥肉之后,又开始捞出一块块肥肉往堂弟的盘子里装。

  “娘,我想吃瘦肉!”

  堂弟看着盘子里面流油的肥肉,竟然想吃瘦肉。

  “你小孩子懂什么,肥肉多香呀,肥肉才是最好的肉,瘦肉是猪身上最贱的肉,又柴又没油水,还塞牙。”

  “你看你长得瘦瘦弱弱,跟豆芽似的,就是要多吃肥肉才补。”

  婶娘不管三七二十一,给堂弟捞了一大盘肥得流油的五花肉。

  五花肉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。

  分完兄弟俩的肉,锅里只剩下一些排骨,筒子骨,精瘦肉这种肉了。

  这些差一点的肉,就是留给他们老两口加上堂妹三个人吃的。

  二狗子看着锅里剩下的骨头和瘦肉,自己想吃一块肥肉的梦想已经破灭了。

  不过能吃到一块瘦肉,或者啃块骨头解解馋,也不错。

  婶娘将锅里剩下的骨头和肉全都捞出来,看着锅里剩下的肉汤,上面还飘着许多油花。

  “二狗子!”

  “哎!婶娘!”

  二狗子看着婶娘手里的猪肉,这一声应得极为响亮,脸上都挂满了灿烂的笑容,过年了就是要喜庆。

  “你往锅里再兑些水,然后煮一大锅干野菜。”

  “还有,地上那么多猪粪,你也不知道去清理一下!”

  二狗子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,婶娘把所有肉都端走了。

  连一块骨头都没给他留,只给他留下一堆杂活。

  唉!寄人篱下的人,永远别想吃上肉了。

  二狗子只能依言往肉汤里添了些水,然后将好几捆晒干的野菜扔进去煮。

  肉汤煮出来的野菜,味道也很香。

  等到他忙完再之后,抱着侥幸心理去客厅看一眼。

  果然,婶娘是连一块骨头都没给他留。

  只能吃点野菜,对付了这一顿杀猪盛宴。

  晚上,回到自己睡觉的房间里,关上房门。

  将晾干的稻谷拿出来一粒粒清点。

  靠人不如靠己,这些种子和怀里的黄葫芦,才是他将来吃上肉的希望。

  这次一共收获了355粒稻谷。

  农民种地,一亩地要一两斗种子,赶上丰年也只能收两石粮食。(一石等于十斗,一斗等于十升)

  他这才四粒干瘪的稻谷,就收了300多粒,回报比例远远超过正常种地了。

  手里除了这些稻谷,墙上还有两双新草鞋,床脚下还压着十几文钱。

  二狗子轻轻搬动床脚,把压在下面的一个小布包掏了出来。

  打开布包,里面有十几枚铜钱。

  “一,二,三……十六!”

  手指在一枚枚铜钱上摩挲,这是他靠编草鞋卖,偷偷攒下来的全部家当。

  每隔一段时间,他都会拿出来摸一摸数一数,心中特别踏实。

  “咚咚咚……”

  就在这时,突然响起一阵细小的的敲门声。

  “狗子哥!快开门!”

  是堂妹的声音。

  二狗子连忙拉过草席,把钱和稻谷都盖住。

  打开门,只见堂妺身披一件单薄的小袄,在门外雪地里瑟瑟发抖,冻得上下牙不住地打颤。

  “小娥子,你这么晚有什么事?”

  “狗子哥,你看!”

  堂妹说着,从衣服里面一阵掏摸,终于掏出一个用桐树叶子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裏,伸到二狗子面前。

  隔着两三尺远,二狗子就闻到一股浓郁诱人的肉香味。

  “你快点吃吧,我要回去睡觉了,不要被我娘发现了。”

  “谢谢你!”

  二狗子接过小包裏,说一声谢谢的时候,堂妹已经转身走了。

  在大伯家这么多年,唯有这个堂妺把他当亲人看待,经常偷偷照顾他。

  手上的包裏还带着一丝温热,打开包了好几层的树叶子,露出里面早就被挤压变形的猪肉。

  撕下一条瘦肉丝扔进嘴里,细细地咀嚼。

  好香啊!

  猪肉真好吃!

  要是每个月能吃上两口猪肉,就算给人当牛做马,他也心甘情愿。

  “砰!”

  就在他享受猪肉美味的时候,房门被一脚踹开了。

  只见婶娘怒气冲冲,手里还拿着一根柴火棒子。

  “你个杀千刀的!竟然敢偷吃!”

  婶娘冲进来,手里的柴火棒对着二狗子一阵劈头盖脸地乱砸。

  同时伸手抢夺二狗子手上的猪肉。

  二狗子死死护住猪肉,背对婶娘,把手上的猪肉拼命往嘴里塞。

  反正这一顿暴打是避免不了的,不能白挨,把到手的肉吃掉再说。

  “砰砰砰……”

  “你个杀千刀的,把肉还给我!”

  二狗子忍着痛,终于把一大坨肉都塞进了嘴里,直噎得他翻白眼,喘不过气。

  幸亏婶娘手里的柴火棒,对着他后背猛砸了几下,才把这一大块肉顺下肚子。

  二狗子是舒服了,但他的行为彻底惹怒了婶娘。

  “你个杀千刀的,今天敢偷肉,明天就敢偷家里的金银。”

  婶娘一边骂一边追着打,二狗子不敢顶嘴,更不敢还手,只能一味地躲闪,默默承受。

  从小到大,他早习惯了,忍忍就过去了。

  他要是敢还嘴还手,还会打得更狠,连残羹剩饭都不会给他吃。

  就在这时,二狗子已经被逼到床沿退无可退,婶娘却仍然不肯放过,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,继续打。

  她就是要让二狗子长点记性,以后不该他吃的东西,再也不敢吃。

  突然,婶娘停住了手上的动作,眼睛盯着草席的一角。

  草席下方,露出几枚铜钱。

  二狗子心中暗道不好,想要伸手护住却为时已晚。

  婶娘一把揭开草席,露出下面盖着的铜钱和稻谷。

  “好啊!老娘供你吃,供你喝,养了你十来年,到头来还要偷老娘的钱粮,竟然养了你这么一只白眼狼!”

  “这是我自己的!”

  二狗子双手护住散落在床上的铜钱和稻谷。

  这是他攒了很久才攒下来的家当,是他的希望所在。

  他护住钱财的时候,把婶娘往外一推,正好把婶娘推倒在地上。

  脸在墙上擦破点油皮,渗出一丝血迹。

  “啊啊啊……”

  “打人啦……”

  婶娘放声大嚎,白天杀的那头黑猪,都没她嚎得凶,没她的声势浩大。

  之前的吵闹声早就惊动了所有人,此时听到婶娘的嚎叫,顿时全家人都往这里涌了过来。

  最先来的是堂兄,他进门之后,当胸就是一脚,把二狗子踹翻在地。

  练武之人力气格外大,二狗子挨下这一脚,眼前发黑,抱着肚子,浑身使不出半分力气。

  更让他难受的是,肠胃一阵抽搐,把刚才挨打吃下去的肉,又全都呕吐出来了。

  但堂兄仍然没打算放过他,一只脚狠狠踩在他的头上,感觉脑袋都要被踩爆了。

  这时候饱读诗书的堂弟冲到近前,趁机在二狗子身上一顿踢踹。

  “大哥!二哥!别打了,肉是我偷的!”

  堂妹想要拉住两个兄长,却被婶娘一把拽开,扔到一边。

  “打死这个白眼狼!”

  “要不是老娘当年好心收留,你早就饿死了!”

  “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!”

  “给我打!”

  婶娘这时也不嚎了,双手叉腰,在一旁破口大骂。

  二狗子只觉得头晕脑胀,精神迷糊,从小到大,这么多年的遭遇历历在目。

  五岁父母双亡,六岁又死了唯一的兄长,从六岁开始,他每天都要干繁重的活,活得比狗都不如。

  吃不饱,穿不暖,吃残羹剩饭,偷吃猪食,至今连一条完整的裤子都没有。

  一股悲愤涌上心头。

  “忘恩负义的是你们!”

  “是你们霸占了我父母的遗产!”

  悲愤交加之下,二狗子不知道从哪里升起一股力量,大声吼道。

  吼完之后,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死寂!

  婶娘,堂兄堂弟,全都静静的盯二狗子。

  二狗子在吼完这几句之后,就知道坏事了。

  这是他一直积压在心底的秘密,从来都不敢说出半句。

 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,浑浑噩噩,任劳任怨,打不还手,骂不还口。

  “啊啊啊……”

  “没良心的白眼狼!”

  “养了你10年,你现在要恩将仇报!”

  “砰砰砰……”

  婶娘的干嚎仿佛就是号令,堂兄堂弟对着二狗子,又是一阵剧烈的拳打脚踢。

  这一次他们没有任何留手,往死里打。

  二狗子感觉肋骨被踢断了,喘不上气,脑袋嗡嗡响。

  这次大概是死定了……

  “住手!”

  “够了!”

  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传来,堂兄堂弟顿时停手。

  二狗子模模糊糊中,看到大伯走进房间。

  “你们都住手,再打就要出人命了!”

  “可是……”

  堂兄还想说话,却被大伯制止。

  “都是一家人,出了人命传出去难免被人嚼舌根,大家乡里乡亲的,颜面上不好看,少不了还要吃官司。”

  原来大伯并不是真关心二狗子的性命。

  而是怕打死人,传出去被人说闲话,面子上不好看,还要花钱打点官府。

  “二狗子,我把你从5岁养至今年13岁,已经足足8个年头,作为你的大伯,我已仁至义尽。”

  大伯蹲在地上对二狗子讲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,便示意堂兄堂弟两人架起二狗子,往门外走去。

  “爹!”

  堂妹拉住大伯的衣袖。

  “爹!现在外面冰天雪地,狗子一个人到外面,冻也冻死了!”

  “啪!”

  一声清脆的耳光甩到堂妹脸上,婶娘把堂妹拉到一边。

  “家里的事自有你爹爹和兄长做主,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女子说话了!”

  “爹娘,能不能等到开春……”

  “啪!”

  又是一耳光甩到堂妹脸上,然后婶娘强行把堂妹拉走,关进一间屋内。

  被架住的二狗子回头看了一眼被关押的堂妹,然后他已经被推出门外。

  “二狗子,从今以后,你走你的阳光道,你的死活与我家无关!”

  “吱~~呀~砰!”

  堂兄扔出一句话后,就把大门一关。

  冰天雪地中,只余二狗子趴在地上瑟瑟发抖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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